这一路我遇到的纺织工人都特别腼腆,面对陌生人的探寻,他们最常说的三个字就是“不知道”或是“不清楚”。而随着走入他们聚集的村庄,他们工歇间的闲聊,他们的生活也渐渐鲜活起来。
“在这里找不到老婆”
见到小赵(化名)的时候他正坐在屋里发呆。因为台风来袭,工厂难得放了一天假。但是大雨阻止了他外出,只好在家里帮妈妈打点些家务,顺便照看下姐姐的小孩。
小赵刚20出头,在附近的纺织厂里干了有2、3年了。但是干完这个冬天,他想往再南的南方去闯荡闯荡。“钱当然也是个原因,但还有问题是在这里找不到老婆。”小赵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工厂里没有什么年轻的女工,一般都是四五十岁的了。”
原来,因为纺织工作比较辛苦,也因为传言在纺织工厂工作过的年轻女孩会生不出小孩,现在都没有年轻姑娘来厂里工作了。而工厂也有意识的只雇佣四五十岁的女工来承担那些工作,以避开不必要的风险。
纺织工厂一般两班倒,每天工人都得工作12小时,平时也没有什么休息日。而厂子里也没什么同年龄的姑娘,不仅小赵自己有些郁闷,赵妈妈更是着急的催起来。
三个月都洗不掉的颜色
从远处看到染料厂的工人出来,肯定会让你吓一跳。他们身上五颜六色,染料甚至爬到了他们的眼睑上。乍一看,你还能看出点当季的流行色来。
有种说法说,想知道这季流行什么颜色,看看中国的那些河的颜色就知道了。
因为印染行业的集中,那些专门生产染料的化工厂也顺势搬到了附近重重的染料色彩覆盖了工人原本的肤色,根本看不清他们原来的模样了。
工人们告诉我们,夏天要是穿着白色的T恤,一出汗,T恤就被染成红色了。有时候觉得那些颜料已经渗入皮肤了,所以才会通过汗液流出来。这些染料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呢?他们有隐隐的担忧,但随即又把这些担忧压下了。
听那些离开了染料厂的工人说,这些沾在身上、脸上、甚至嵌入指甲缝里的颜色,要3、4个月后才能洗干净。
湖南的、广西的、湖北的、江西的……来自各地的人怀揣着自己的梦来到这个经济发达的江南水乡,然后离开。在来来往往间,我们无法追踪到他们的青春、健康、和梦想。
不知道,这里五彩的颜色,留给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疑是地狱落江边
浙江萧山钱塘江边的黑色大漩涡是临江污水处理厂的排污口。
在绿色和平工作久了,每天都会积聚很多负能量,这大概也是每个环保人的生存状态,坏消息总是多过好消息。在消解自身负能量方面,我的同事们可谓各显神通。有人每周坚持跑五十公里,到处参加马拉松,这是一种比较牛的消解方式。我没有那么多体力,最近所能做的,就是每天回家之后,坐在灯下打开但丁的《神曲》,跟着这个七百多年前的中世纪诗人神游九层地狱,看着那些生前显赫的罪人们泡在血水里接受永世神罚,快哉快哉!
在但丁所描绘的这个光怪陆离的地狱里,罪人们根据生前所犯罪行,接受地狱判官米诺斯的审判之后,被投入九层地狱中的一层,接受跟他罪行所匹配的惩罚:比如上辈子若是占卜算卦的,他们的头在地狱里就会被永远拧向后方,无法“向前看”,眼泪也只能顺着脊背留到屁股上。
只是看着看着,我便感觉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却一时想不起来为什么似曾相识。比如这一段:
“[我们]来到一个泉源旁边,泉水汨汨地倾注到被泉水自身冲成的一道沟里流下来。这水与其说是昏暗的,还不如说是黑色的;我们随着这浑浊的流水,由一条崎岖的小路下到另一圈里。这条凄惨的小溪流下去,流到险恶的灰色陡坡脚下,积成了名为斯提克斯的沼泽。”
这地狱里的湖水为何让我这个活人感到如此熟悉?仔细一想,终于惊觉,当时在钱塘江边所见所闻,何其相似!
那是今年4月的一个傍晚。我只看到一片嶙峋碎石凌乱地堆积在眼前,形成一个崖岸。远处是孤悬天边残阳和一望无际的,水泥般灰色的钱塘江水。傍晚的江边风声猎猎,可崖下传来的水声仍依稀可辨。顺着声音往崖边走几步,我就看见了那一滩噩梦一样的水。
仿佛水底开了一个洞,这深黑色的、带着泡沫的水不断地从底下冒出来,在我面前形成了一个似湖非湖、似泉非泉的巨大的漩涡。它感觉粘稠、温热,缓慢地蔓延、移动着,就像从另一个世界溢出的恶兆。
当时在我的脑海中,没有任何这个世界的景象可以与我眼前所见相类比。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这本就是九泉之下才应有的“奇景,”却让我在现实中撞了个满怀。根据但丁的记述,斯提克斯湖里的罪人们因为生前犯了愤怒的罪,死后就要在这污泥里永生永世地互相厮打,把对方身上的肉咬下来。
可是我们犯了什么罪,要把这地狱景象搬到钱塘江边,警示这世上的人?傲慢,无知,小聪明,或者以上皆是?
后来我们知道,这污水来自附近的工业区,印染、化工一应俱全。这水里五毒俱全,这倒是连地狱里都没有的。七百年前,连地狱里的污泥恐怕都是有机的吧?我们制造五花八门的产品,吃穿用度都要极尽光鲜亮丽,我们生活在一个文明、发达、高效的时代。如果我们这些现代文明的优质产品像但丁一样到地狱走一遭,让地狱判官米诺斯审一审,恐怕他那记录罪与罚的大本本上都找不到我们的犯罪记录呢。
倒不是因为我们的人生记录都“在云端,”只是我们的罪孽也都与时俱进,中世纪的罪罚薄上绝无仅有。比如欺凌未出生的后代,要入第几层地狱呢?当我们把钱塘江的生态系统彻底毁掉,留下一汪没有鱼虾的死水给我们的孙子,我们该当何罪?或者对自然施暴,要受何种刑罚?那些身形扭曲畸形的鱼在判官的考虑范围之内吗?又或者是盲目自信,这又怎么算?我们总是相信这滚滚江水能够“容纳”、“消解”我们的污秽,我们“先进”的技术总能解决技术所带来的一切问题。
地狱里没有这些罪,所以现世就有了这黑色漩涡。它是但丁展示给我们的一张鬼脸。这个满腹经纶的大诗人说:“人啊,解决这问题吧,我可没有时间给你们在地狱里多建几层恶囊了。”
如果我们要开始行动,最好趁早。因为我听说,在我们离开那漩涡之后几天,旁边又有一条河被污水染成了血红色,听起来像是地狱里的弗列格通河又落了人间。
--by 绿色和平调查员: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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