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会好吗?
站在2018与2019的分界线上,回忆这一年中所经历的跌宕起伏,相信我们当中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疑问。即使我们不相信8字头年份的魔咒,但这一年商业世界所发生的变化也足以让我们印象深刻。
在高速增长车轮停下时,并没有人听到刹车的声音。年初中国科技公司股价几乎都攀上高峰,年中时苹果、亚马逊也都超过了万亿美元的市值,但是到了2018年最后的几天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暴跌只是发生频率的问题。
失去了资金,新技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从年初三点钟区块链微信群层出不穷,发币、上交易所、炒币成为最赚钱的方式,到下半年区块链从公司到投资人和媒体全部灰飞烟灭,中本聪当初会想到技术会让人们这么疯狂吗?
要么上市,要么灭亡。创业公司是资金的另外一块晴雨表,在很难获得下一轮融资的情况下,它们都选择了上市,无论是估值大幅度下跌,还是牺牲一些短期利益,至少需要活下去,才有翻盘的可能。
这一年,我们不停地讨论消费究竟是升级还是降级,五环内外人们的工作和生活,以及这个国家的未来命运。
最后,《潜望》记录了四个普通人在2018年的故事,他们是在抖音上工作的网红,在印度打拼的中国手机人,拼多多上卖货的中小业主和区块链从业者。
一、
义乌向北驱车20公里,便是白马镇。
在上世纪90年代,白马镇所在的浦江县曾因服装业小有名气。如同那个时代为数众多的创业故事一样,汹涌而来的外贸单让浦江人猝不及防,几乎一夜之间,全县开遍了无数布厂、服装厂,而频繁往返毗邻的义乌,则成了不少浦江人生活中的一部分。
汪伟勃的家族也是其中一员。
在白马镇,汪伟勃岳母的服装厂已经不再年轻,斑驳的白色墙面、悬挂的吊扇,都有着明显的时代印记。厂房的各个角落,做好的、没做好的衣物,略显杂乱的堆砌着,二十多名工人各司其职,甚至一整天互相都不会说几句话。
这是个不起眼的传统工厂,但是汪伟勃告诉《潜望》,如果牟足劲,一天生产几千件衣服不在话下。
但近年来经济形势的变化,却让他们牟足劲的机会越来越少。事实上,这间工厂的工人数量已经从鼎盛期的五六十人下滑了一半,即便拥有稳定的外贸单,但商人的直觉,早已让它的所有者意识到危机所在。
只是,要想改变现状,并不是一件易事。
二、
“我们在义乌国际商贸城有摊位,直到现在,父辈还在坚持去义乌摆摊”。
父辈的坚守,自有他们的缘由。汪伟勃告诉我们,虽然过去数年间,同乡人早已开始尝试淘宝等电商渠道,但激烈的竞争,让他发现,靠这些赚到大钱的人还是少数,更为传统的渠道,依旧不可或缺。
这其中的成因颇为复杂。一个普遍的说法是,上一代对网络的陌生,使得其错过了早年珍贵的蓝海期,即便后来跟进,平台红利也已削弱。这在江浙沪地区并不鲜见,没有成功向线上转型的商家,远比成功转型的多。
直到拼多多崛起,开始让汪伟勃看到一些转机。
这源自一次饭局。那时,汪伟勃还在做环保材料,一个朋友告诉他,你家里既然在开工厂,可以关注下拼多多,走量的话,可以去上面拼一把。
汪伟勃的圈子,也几乎都是一些家里有工厂的朋友。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他很快发现,拼多多确实在造富。“我们其实看的很现实,就比如周围一个朋友之前什么都没有,做拼多多一年,就开了一辆新车在你面前”。
直观冲击,最终让他决定转行准备入局。
他成功获得了家里人的支持。岳母的服装厂,做了二十多年,都还是做外贸单的加工厂,没有品牌,利润很低,早就有转型的意愿。
“算是一拍即合吧,没什么阻力,我们都觉得,与其便宜给别人加工,还不如直接便宜卖给用户”,汪伟勃向《潜望》回忆。
在汪伟勃看来,拼多多里三四线城市用户较多,且覆盖了不少中老年群体,对于这部分用户,可以在微信拼单的拼多多显然比竞品更好用,门槛要低的多。同时,他们恰恰更在乎价格,这和自己工厂生产出来的低价白牌产品正好契合。
能做的便宜,本身就是汪伟勃入局的底气。他觉得,自己有工厂,先期大不了用成本价冲量,像是将衣服定价9.9元或者19.9元,完全不成问题,冲完量再去考虑盈利。
怀着这样的期待,汪伟勃的店开张了。
但真正入局后他才发现,一切远没有想的这么简单。
三、
问题很快浮出水面。
一开始,汪伟勃一家的想法是将拼多多作为消库存的渠道,而工厂多是to B的单,出厂的衣服几乎是均码,之前在义乌他们也这么卖,但拼多多的普通用户却不买账,销量怎么都上不去。
无奈之下,在和家人商量后,汪伟勃不得不为拼多多开了新产品,并以L、M、S码产出。这次销量倒是上去了,库存却也上去了,缺乏应对普通用户的经验,使得汪伟勃一度为了处理库存大为头疼。
而这时一天两三百单的成绩,初步符合了汪伟勃的预期,好的时候,一天可以四五百单。最令他惊喜的是,在一次报名做资源位的活动中,汪伟勃一款19.9包邮的保暖内衣拿下了位置,一天可以卖九百件。
“即便是卖完之后的几天,还不断有人来问,为什么价格涨上去了,什么时候还能再便宜买”,这让汪伟勃心中窃喜,既然有这么多人关注,后面的发展应该也会更加顺利。
但后面的事情却让他有些泄气。
他说,拼多多的资源位不需要买,一般是拼多多的运营人员拿出一个单品品类,问谁可以做,大家都可以报名,谁价格最低、折扣最多,就能拿下。
从19.9的保暖内衣后,汪伟勃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一无所获。至于原因,官方反馈永远都是“同款类目报名过多”。
这时,汪伟勃开始意识到,也许自己一开始引以为傲的价格,可能并不足够“便宜”。
四、
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在汪伟勃店里,常卖的是一款九块九的背心,做活动的时候也降到过8块多,但再往下,就下不去了。“我的理念就是不能很亏太多去卖,亏很快,后面赚就难了”。
但有的同行却能卖到八块以下。这让汪伟勃大为困惑,还专门去买了一件和自己的产品对比,发现确实差一些,但可以用。
“不管怎么样,这个价格,我做不出来。”只能认。
在服装行业,确实也存在规模效应,诸如布在裁缝的时候,一起裁的成本要低一点;原厂进布进货量大也会便宜;工人比较多的时候两班倒。这是汪伟勃再三思考得出的原因,即这些产品背后可能会有更成规模的工厂,当然,也有可能是完全赔本赚吆喝。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其盈利空间都会非常之小,“本来就是不到十块的东西,再压缩能压缩到哪儿去?”
一位朋友告诉他,这种现象今年才特别明显,可能是涌入卖家太多,官方一开始没有及时觉察,还是像以前一样唯价格论,导致同品类打起了十分惨烈的价格战。到后来,上资源位几乎意味着亏损,不少中小卖家便望而却步。
这时,资源位靠不住,就只能依靠自家店铺的原生销量。但汪伟勃告诉我们,这一块也有一些让他们难受的地方。
“今年之前,很多店铺只要产品价格合适,放着就有量,但今年开始,逐渐变得很难了”,他说,由于平台产品数量陡增,现在如果不买拼多多的官方广告“直通车”,就很难有量,一天几百单的成绩,也需要依靠给官方充值来维持。
这和淘宝的模式似乎已经差别不大了。他向我们强调,自己并不是反对这类广告,但如果效果和销量不对应,作为一个小卖家,就有些吃力。
五、
不经意间,拼多多的经营环境已经发生了改变,躺赚已经成为了历史。
越来越低的售价,越来越高的获客成本,使得汪伟勃开始有些疲惫。“你们可能想不到,我们现在以及很多同行,已经几乎没办法从产品本身赚钱,赚的都是快递费”。
群发件可以拿到优惠价。快递便宜一毛就赚一毛,便宜一块就赚一块。而这,还是在打包这些环节全部是亲戚齐上阵的情况下------当前的情况,根本不敢贸然增加人力成本。
而原先寄望于走量之后再调价,如今随着获客成本的提升,汪伟勃这类小卖家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未来该怎么走,对于他们,正变得越来越紧迫。
不断寻求新品类是一条出路。“我们干外贸,就很不喜欢打价格战,抢到最后,大家都没饭吃”,寻求更加多元化的产品,是父辈就嘱咐过的经验。
这也正是汪伟勃现在正在尝试的方向。跳出原先的保暖内衣、背心这类卖得好的传统产品,在工厂开新版,以避免品类拥堵的情况。
但问题在于,新品类的卖家也会逐渐变多,能否打赢即将出现的新价格战,他心里同样没底。
做品牌则是另一个方向。汪伟勃告诉我们,他的一个朋友在做“南极人”的授权羽绒服,虽然这个品牌近年来因为授权泛滥已经式微,但价格还是要比他们这些白牌衣服卖得高出10%左右。
不过,这一方向的问题在于,并不是每个品类都有这样可以拿到授权的品牌,而自己做品牌,成本实在太高了。
在本月,拼多多宣布推出“新品牌计划”,即扶持1000家覆盖各行业的工厂品牌,这让汪伟勃的一些朋友对此有所期待。只是,这一举措能否惠及这类传统小微工厂,依旧是个未知数。
“我们也明白,这些问题不仅仅是拼多多的问题,而是我们自身和产业的问题”,汪伟勃坦言。
一旦平台早期出现的红利逐渐消失,原先的问题又会赤裸裸的暴露出来,这时,拼多多能否采取正确的引导方式或有效的鼓励措施,或许将直接决定中小卖家的未来。而与此同时,如何激活中小卖家的活力,对于年轻的拼多多,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注:应采访者要求,汪伟勃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