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完午饭,杨硕手里的一包中华烟已经抽得差不多了。他拿起手机,接连收到几条微信,有找他要防护服的,有问他要不要熔喷布的。
“幸亏转了做口罩,我现在就是后悔做晚了,晚了整整一个月。”杨硕已经新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专门对接海外防疫物资的需求。
全球疫情肆虐,不确定的大环境下,不少制造型企业正面临生存的挑战。而外贸订单消失,有可能成为压倒这些企业的最后一根稻草。
商务部发布的数据显示,受疫情影响,今年1-5月我国出口6.2万亿元,同比下降4.7%。
区鹏是珠三角一家水泵制造企业的财务主管。他告诉时代财经,今年以来,其所在企业的整个工作状态都紧张了起来。“海外订单虽只占我们销售额的7%,但是年后突然一下全部归零,我们的压力还是非常大的。”他所在的水泵厂产品利润不高,如果海外订单消失,公司很可能转盈为亏。
为了堵上出口的缺口,企业都在积极想办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口罩续命
杨硕的厂子在江苏,主要生产的是汽车弯管、电线电缆原材料、储能折流板等,接近一半市场在美国。自从全球范围内出现贸易摩擦后,杨硕感到了巨大的经营压力。他说在最难的时候,要找大学同学借钱才能给工人发工资。
近两年里,杨硕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开拓新的市场,一方面增加国内的份额,另一方面也拓展新的境外市场,以弥补在美国这一主要市场的损失。
经过调整,公司现金流慢慢回归正常状态。但杨硕的烟瘾从以前的两三天一包,增加到了现在的一天一包。
今年初全球疫情爆发后,杨硕手里的海外订单迅速减少。压力又一次到来,他意识到可能要做点什么。
“一开始担心的是生产跟不上,但很快国内的疫情稳定住了,我们想着只是生产被推迟,不是特别大的问题。但后来病毒在全球蔓延,我们才意识到市场出了问题,订单会消失。如果工厂不转型,大家都喝西北风了。”
做口罩成为了短期内不多的选择——市场需求大,技术够简单,工厂转型容易。但风险在于市场需求会维持多久,原材料去哪里找?也正是由于这两个疑问,杨硕犹豫了一个月。
但是当杨硕下定决心转型后,过程比他预想得要顺利。从下决定到三月底第一批口罩出厂,他们只花了半个月。
“做口罩的设备很好找。比起我们之前的产品,做口罩简单多了,工人上手都很快。不过当时熔喷布确实不好找,但我和身边的人通过各种关系去找,总还是找得到的。”
做防疫物资成为很多外向型企业“续命”的方式。商务部披露,今年1至5月,防疫物资成为出口增长的亮点。口罩带动纺织品增长25.5%,医疗器械、中药材增长33%、8%。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杨硕说,他之前的生产线依然在维持,等未来市场恢复。
至于出口转内销,杨硕说:“这太理想化了,如果能转的话,早就转了,何必等到今天。”
转型艰难
从出口转向内销,对很多外贸企业来说,不啻于“二次创业”。
时代财经采访多位民营制造企业负责人,对工业产品的销售问题,大部分负责人认为出口转内销没那么简单。
实际上,有关部门很早就意识到企业的难处。4月16日,商务部新闻发言人高峰表示,由于内外贸市场环境不同,外贸企业在拓展内销市场时面临三大难题:拓展销售渠道难;生产线转向难;品牌建设难。
针对这些问题,6月22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支持出口转内销的实施意见》,从市场准入、产品标准、知识产权、销售渠道等方面着手,给予了一系列支持措施。
林叔经营摩配制造和外贸生意,他向时代财经表示,“国内大部分行业早就产能过剩了,本来竞争就非常激烈,基本没有空间转内销。何况标准、设计、销售,境外市场和国内市场都是有区别的,要转变很困难。”
林叔或许很难,因为摩托车配件在国内属于基本消失的市场,他只能做境外市场。而区鹏所在的水泵厂,在境外订单归零的情况下,也并不准备放弃境外市场。公司已经成立了出口攻坚小组,主要任务是开发新的市场,以保住出口的份额。
《意见》中也提到,外贸企业需要密切关注国际市场变化,随时准备重新转向国际市场。
乔思是无锡一家消费电子制造厂的负责人,主要产品为模具和刀具,曾是富士康的供应商。2018年,她主动把工厂的重心调整到外贸,即便疫情导致订单下降,但她也表示不会转换策略。
原因在于,“国内的市场价格战打得太厉害,账期又拖得长,资金压力很大。”
“同样的产品,我卖给国外客户的价格是国内价格的1.5倍。而且国外厂商不拖帐,下单就付30%的预付金,出货前全部付清。”
如今,厂商们的竞争也从国内市场蔓延到了国外市场。
乔思的印度客户,拿着一家四川企业的价格给她看,一个正常单价25块钱的产品,四川企业只要5元,这让乔思感到震惊,并忧心忡忡。
赔本赚吆喝
比起工业品制造,消费品面临的压力更大。
商务部最新数据显示,2020年1至5月,服装、箱包、鞋、玩具、家具等商品出口合计下降高达20.3%。3月底,因为外贸订单取消引发资金链断裂,东莞老牌的玩具制造企业泛达玩具厂就被迫倒闭关门。
虽然理论上面向终端消费者,但消费品转内销的困难实际上更大。最大的问题是把货卖给谁?如果没有自己的品牌和渠道,出口转内销仅是一场空谈。
陈浩在洋葱O'MALL跨境社交电商平台负责对接厂商,他透露,目前制造厂商对电商的依赖度很高,尤其是出口企业转到国内市场,几乎只能通过电商。但很多厂商以前只管生产代工,不懂电商运营,转型非常艰难。
“如果自建店铺,需要专业的团队来运营,这部分支出会比较大,而且组建一个合适的团队也不是光有钱就行。”
陈浩坦言,如果厂商和代运营机构合作,初期见效会快一些,但是要支付的费用并不低。
近一年直播带货兴起,头部主播一次又一次创造奇迹——薇娅曾经做到过5小时直播1.5亿元的销售奇迹;罗永浩,第一次直播全网销售额便达到了1.8亿元。看中了直播带货的“威力”,很多厂商也开始挤入这个赛道。
事实上,头部主播是稀缺资源,收费很高,既要给“坑位费”也要给销售佣金。时代财经了解到,类似薇娅、李佳琦、罗永浩,坑位费大概在60万左右,佣金在20%左右。而即便是小的网红主播,坑位费也在5-10万左右。
直播带货也不是绝对的销售法宝。根据上市公司梦洁床垫的披露,2020年前三次与头部主播薇娅的合作,在支付了213万费用后,只带来了812.12万元的销售额。
今年以来,更多厂商找到陈浩,其中一部分是国外大牌的代工厂,但陈浩选择很谨慎。
“如果是同类厂商,就很难有竞争优势。原因在于,高价位已有大品牌,中低价位的产品也很多,新厂商只能在夹缝中寻找生存空间。”
尽管洋葱O'MALL并不是巨头,但一年百亿左右的GMV,对很多中小型厂商意义重大。很多老板经常联系陈浩,询问他平台上是否还有推荐位。
优胜劣汰
做摩配生意的林叔已经在制造业摸爬滚打了30年,经历过金融危机的他对时代财经聊起了自己的感悟。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优胜劣汰的过程,疫情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其实即便没有疫情,很多淘汰也还是会发生,市场就是这么残酷。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品牌和品质要过硬。”
乔思的模具厂,由于质量过硬,疫情期间客户反而向她增加了订单。
“这些大客户趁现在形势好一点,多囤货。毕竟年底的疫情怎么样,谁也说不准。我还是坚信,质量才可以赢得长期的合作。”
阿伦所在的珠海机械厂,由于产品品质可靠,疫情期间虽然外贸归零,但国内市场得到的订单量却上升了。这家机械厂甚至计划低价收购二手设备,继续扩产。未来,他们也会提高产品研发的预算。
“以前的订单都是量大价低,现在个性化的订单越来越多。我的总体感觉,现在客户要求的质量和个性化程度都提升了。太粗放式的管理,已经走到了尽头。”阿伦对时代财经表示。
这家企业所在的珠海金鼎工业园,去年还是一派热闹景象。如今,园区内很多厂房被搬空,墙上挂着招租的牌子。
疫情如同一场潮水,当它退去后,就知道谁在裸奔。